拜讀鄉親學長顏純鈎先生大作
天下無橋長此橋——故鄉風物誌/顏純鈎
2017-03-18 由 晉江愛論網 發表于 文化專欄
我家鄉安海有一座宋代修建的石橋,安海人都稱它「五里西橋」。安海俗稱「三里街五里橋」,即南北直貫鎮境的小街長三里,而街尾的石橋長五里,這當然是約數,不過世代相傳都是這樣叫法。
五里橋在小鎮最南端,對岸是南安縣水頭鎮,兩鎮相隔的水道,未淤積前只有船隻來往。安海曾為全國對外通商重要口岸,晉江和南安兩邊的貨物和百姓要來往兩地,從水路走費時失事,風浪險惡,因此才有修橋之議。
拜維基百科所賜,安平橋的詳細資料,很多安海人都未必知道。據說是南宋紹興八年安海財主黃護和僧人智淵帶頭捐資,由僧人祖派主持,開始修建五里橋。中間修修停停,至紹興二十一年才完工,以當時的物質條件和工程技術來看,稱得上空前絕後。有一種說法:安平橋是當時世界上最長的石橋。
安平五里橋與泉州洛陽由宋代蔡襄主持修建的洛陽橋互相輝映,現在都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洛陽橋修於北宋,在安平五里橋之前,但洛陽橋只長一千二百米,又不如五里橋的長。
五里橋橋長二千零三十米,寬三至三點八米,共有疏水道三百六十二孔,現存橋墩三百三十一座。橋礅用石板交疊搭成,部分橋礅面水兩側修成船頭形狀,以減少水流壓力。橋面石板長八至十一米,寬與厚約零點五至一米,也即橫切面大致為正方形。每塊石板約重三噸,據說修橋的石板當年都沿水路遠從金門採運而來。
每塊石板重三噸,在當時的工程和運輸條件下,開採與搬運都極度艱難。在金門碼頭裝載上船,然後風浪顛簸運到安海,然後運到工地,然後架上橋墩。五里長的橋,要費多少工夫才能一塊塊搭起來?之前要根據水文和地質條件先做工程設計,再之前要四處募捐,籌措建橋費用,再之前是動念起議,要有那麼瘋狂的膽識,也要有那種準備要遭遇千難萬險的毅力……和這些安海先祖比起來,我們真是懦弱而平庸的後代啊!
我讀書的年代,五里橋已經部分傾圮,橋兩邊早就淤積成陸地,只有橋中水心亭一帶見到一點水道。橋上所有的護欄都消失了,有些橋面石板斷裂,斜架在橋礅上,過橋時可見到橋底的泥地。這些斷裂的石板隔幾個橋墩就有一處,就像五里橋經歷歲月風霜留下來的傷疤。
那些年只有水心亭還保留相對完整的面貌,亭前石柱上刻的對聯還在,寫的是:「世間有佛宗斯佛,天下無橋長此橋。」意思是世間所有的佛都以此佛為宗,天下沒有一座橋比這座橋更長。這個對聯口氣之大,委實不是安海這個小地方的人夠膽講出來的,但因為事實是天下沒有一座橋比安平橋長,所以這話說得也不算離譜。至於世間的佛都與此佛為宗,當然也沒錯,因為橋上供的是釋迦牟尼佛。
橋頭有兩座石翁仲,約與成年人齊高,人們經過時,習慣都會在他們旁邊站一站、摸一摸,遙想千年前的匠人,如何一錘一鑿,雕成這兩個不辭風雨看守長橋的石將軍?偶爾有人在橋上垂釣,有人在橋下淤泥中捉螃蜞。我們經過時在那裏歇腳,橋上風來,暑氣略消,放眼周遭的曠地,茅草在風裏搖曳,更遠處的水頭和安海,民居灰濛濛一片。人間滄桑變遷,天地運轉不停,其中有某種神秘感,我們永遠都無法破解。那時不免又想起南宋年間的先祖們,一樣從橋上過,一樣在這裏歇腳,一樣讚嘆修橋人不朽的功德,一代又一代安海人,呼吸同一片光風霽月,在這裏繁衍生息。
五里橋兩邊多年淤積的曠地,有些被開發作鹽埕曬鹽,有些在六十年代初經濟困難時期,被開墾出來種番薯。我們讀中學時,不時要到曠地上去挑沙。曠地地質偏鹽鹼,要用沙土去中和,一眾男女同學每人一擔畚箕,將從沙灘上運來的沙挑到鹽鹼地里,沙與泥混和後再經雨水漂洗,勉強可以種番薯。至於後來究竟有沒有收成,收成後的番薯又是誰拿去果腹,那就不是我們可以聞問的了。
人世滄桑,這都已經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。
近年五里橋經過幾番整修,據說已經面貌一新,坍塌的橋板補齊了,橋面兩側加建了圍欄,更重要的是橋下引了水來,使橋因水而更名正言順。橋頭的白塔、水心亭也都翻修整治,長橋虹影,白塔斜陽,與五里橋互相輝映。維基百科說,五里橋現在是「國家4A景區」,看來有機會回鄉,也可去做一番遊客了。
然則,新橋已無復舊橋風味,那已不是我心目中的五里橋,那座負載了千年歷史、負載故鄉文化的傷痕累累的舊橋,也只有從舊夢中去追尋了。
學到老拍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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